明代中期的吴门文人放浪丘壑,寄情于书画,形成极具地域特色的文人团体,并为一般艺术史研究者所关注。但吴门文人的书画活动,并非单纯仅是一种艺术创作,而是“游艺”传统的生活实践。这里以书画怀古为中心,可以发现吴门文人多崇尚那些具有魏晋风度的古人,在与古人的精神对话中实现现实隐逸的经典化,由此进一步投射到书画创作上,通过临摹古人的书画作品,形成了复古与化工并重的艺术观。这样的取法对象和取法方式也影响到了他们对诗学的认识,从而塑造出异于时俗的诗歌风貌,对我们研究明代诗歌风貌提供一个新的切入点。
一 书画怀古的界定
怀古很早就是高人逸士的一种隐逸方式,先秦的老庄之学,如《庄子·缮性》篇中说:“古之所谓隐士者,非伏其身而弗见也,非闭其言而不出也,非藏其知而不发也,时命大谬也。”而其所追慕的隐士正是生活于上古的“至德之世”;对老庄之学独有会心的陶渊明,在《和郭主簿》诗中云:“遥遥望白云,怀古一何深。”[1](P144)通过时空的转换来寄托其幽隐之情。有着浓厚隐逸传统的吴门文人,在其书画活动中通过对“晋风流”式古人的追怀与塑造,实现了对现实生活的诗意栖居。
作为“吴门四家”之首,沈周具有浓重的怀古情结,他在《题画卷寄华光禄》一诗中自称:“尚古老仙心浩然,他人沟渠我巨川”[2](P685),将古代作为了像大川巨流一样的精神源泉,从而不同于庸俗贫瘠的常人胸怀。值得注意的是,沈周的怀古着意于古人的生活方式,并通过书画的创作将之展现,时人称之为“游于丹青以自适”[3](P34)。他在这首诗中继而写到:“积义积德非一日,积书积金非一年。奇编翻刻惠贫读,更制药物疲癃痊。高云茂木郁望族,数仞之墙千顷田。毵毵白发披两肩,凤雏抱送荷自天。功名染指知薄味,山水载酒修闲缘。老夫相住县百里,蔑面未见惟通笺。越茧十丈翻相联,索我放笔开风烟。谷容山重颇有喻,大山长谷惟其贤。登堂一笑尚有日,还对此卷鸣高弦。”[2](P685)最终沈周的怀古落脚在了吴中山水隐居的世界中。为此,沈周的画作中常常在山水之间点逗一人,或独坐,后扶杖,或垂钓,风流高逸而不谙俗事,均具有魏晋的风度。其《题画》云:“散襟裾爽。琴清徽玉秋。因之写高致,得似晋风流。”[2](P687)因此,古代的盛况逸事成为他绘画创作与批评关注的重要内容。王子猷好竹的典故则被引入其中,他的《文湖州竹枝》云:“他人敢夺王家物,旧好重修君子居。”[2](P689)元代画家倪瓒是沈周极为推崇的对象,他说:“云林在胜国时,人品高逸,书法王子敬,诗有陶韦风,画步骤关仝,笔简思清,至今传者,一纸百金。后虽有王舍人孟端学为之,力不能就简而致繁劲,亦自可爱。云林之画品,要自成家矣。”[4](P711)其《学云林小景》云:“倪迂标致令人想,步托邯郸转谬迂。”[2](P692)可见,沈周的怀古是为了在与古人的对话中寻得精神的寄托,实现山水隐逸的经典化。沈周依据苏轼《谷林堂诗》作诗意图,并赋诗云:“雨里林堂秋气凉,湿山飞翠满壶觞。老坡故事今重省,旧雨文章有耿光。”[5](P379)查注苏轼此诗云:“欧阳公在扬州,作平山堂,壮丽为淮南第一。”[6](P1901)认为即咏此处,但吴荣光跋《谷林堂诗意图》云:“‘深谷下窈窕,高林合扶疏。美哉新堂成,及此秋风初。我来适过雨,物至如娱予。稚竹真可人,霜节已专车。老槐苦无赖,风花吹填渠。山鸦争呼号,溪蝉独清虚。寄怀劳生外,得句幽梦馀。古今正自同,岁月何必书。’此石田画坡公谷林堂诗境也。……堂中正坐者坡公,并坐者其孙耶?……盖此堂至明时尚存,或石田诸君子新秋宴集,坐雨怀人,石田为之图,故有‘老坡故事今重省’句也。”[5](P379-380)据图指出沈周对此诗的不同理解,因此,“老坡故事今重省”指的是沈周以诗意入画重新体验了苏轼的隐居方式。吴荣光所云“石田诸君子新秋宴集,坐雨怀人,石田为之图”,正好与之相证。沈周对经典诗文的图画演绎使其隐逸与古人相契合,而自己的山水隐逸便更具文化底蕴和历史传统,沈周在题画中亦以陶渊明的柴桑相自诩,所谓“一颂一觞特遣拨,自家错认住柴桑”[2](P170)。由古到隐的逻辑转换,可以窥探出沈周书画怀古的目的所在。推崇具有魏晋风度的古人,并以之为隐逸典范,这在沈周的画作成为一种普遍的话语言说。故此沈周成为了吴门一派怀古隐逸的开山者。后继者文征明、唐寅、祝允明真正展开了这一风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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